修建队管秤,将母亲抬的河沙故意倒掉,还压扁箩筐,欺负母亲,没收母亲的临时工证。王眼镜后来调到地段居委会当主任,不时把母亲当成一个道德败坏的分子处理,给母亲小鞋穿,拿捏母亲,因此年年得先进。我们一家子见着她都怕怕的,尽可能绕道或躲远,生怕她找碴儿。若她找到碴儿,母亲就得到居委会和派出所背书、写检查,遭到好些人训斥。母亲最怕派出所那个年轻户籍警察,他惩罚母亲与众不同,他在母亲的档案里添文章,说是要和母亲做临时工的单位领导一起来做母亲的思想工作,母亲为此掉了好几次工作。王眼镜常常出现在我小时的噩梦里,甚至我长大成人,照旧做她惩罚我站在雨中被淋得一身湿透牙齿打战的梦。哪怕我出国,回家探望母亲,经过八号院子前,王眼镜瞧见我,也一样开骂:“烂丝袜子!你这破鞋养的家什,成了作家,得啥子哈巴意!”骂一声往地上吐一下口水。
有一次国外一家电视台拍我回家探亲的电视片,整条小街都得扫入镜头。王眼镜坐在八号院子天井矮木凳上吃饭,她用筷子敲敲碗沿,松掉铁链,唆使她的大黄狗来咬我们,阻止拍片。导演看不惯,出来打抱不平,被她一碗稀饭扣在头上,她义正辞严道:“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不是西风压倒东风,而是东风压倒西风,你再来几个洋威风,我王母娘娘照样不信邪!”
电视片里留下了王眼镜的一个形象:她灰白头发,戴一个棕色镜框的近视眼镜,手举着筷子,嘴角挂着笑说,“拍吧,龟儿子,我就还不信这包药,烂货生的小烂货,出息了,在我这革命群众眼里还是一样!”
不错,就是一样。
当天我在电视拍摄时说,任何时候拿起笔来写作,我都是长江南岸那个贫民窟的小女孩。
多少人会理解这话呢?谁能真正听懂呢?
母亲能明白。她几乎年年都去庙里,点上七星灯,虔诚地对着蒲团跪下来,口里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