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你。
妻的脸上开始流泛一种青光,如表姐当年留在晚风里的那种。表姐的神情像早晨的瓜藤,掐断了,断口流出清冽的汁液,光质孤清而又多芒。表姐站在瓦灰色巷口,解开她花格子上衣和内罩,向同情的目们展示她的身体,她准确地指出身体上的若干部位,告诉人们那些早已死亡的亲吻和抚摩。表姐抚摩自己时脸上美丽得冷凝可怖,她微笑的脸上有了很浓的植物性质,木棉一样随风飘曳。表姐唱着歌,幸福的表情碎了许多人的心。
妻说,我知道不是我。妻的冷静一样有一种可怖的魔力。妻说,你又在想什么了?
我想我的表姐。
你妹妹多。姐姐也多。
她在。她坐在—张绿色儿童椅上折纸飞机。一叠白色的纸飞机停放在字纸篓里。她的指尖长而柔弱,在折到飞机的关键部位时下唇就启开来了,那样张着。她低头时短发的尾部弧状地晃动在腮边。她抬起头,看见我,笑起来。她的笑把四周弄得很漂亮很干净。她的目光开始寻找我的女儿。我用手示意她,我女儿在黄木马后头。她低了头继续折她的飞机,她侧身去取五彩蜡笔时顺路瞟了我一眼。我的目光让她脸红了,两只瞳孔也惊惊慌慌地沉下去。我不是故意的,但她害羞的样子让我心跳。人们现在都不会害羞了,羞赧成了人在历史上最远古的神话。许多电影演员在学,学不像。赧颜或许是唯一不可模仿的。这不是一个美学话题,是哲学的。害羞是现代社会的珍奇生物,濒临绝境,绿党也难以挽救。
我们都很疲惫。“我要恋爱”弄得这个家雪上加霜。战争终于平息了,冷战业已开始。女儿成了我们唯一的统战对象。她被突如其来的关心弄得不知所措,时常看看我的脸,再看看她妈的。我不想回去,许多次我都这么想,我宁愿花两块钱在公共汽车上转一夜。但我要睡觉。想睡觉就得回家。我想做个好梦,驾驶一架纸飞机在琴声里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