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样一双眼睛,一双痛得在跳的眼睛,他头一晚在公园里便发觉了,他伸出他那只瘦棱棱的大手,在不停梳耙着我的头发。离开家三个多月,在有一顿无—顿,昼夜颠倒的流浪日子里,也曾有几次,半夜里突然惊醒,有时在候车站的下流旅馆里,有时候在万华一间又脏又热的小阁楼一铺陌生人的床上,也有一次,竟倒卧在公园里博物馆前的台阶上,醒来的那一刻,心中确实渴望着有一间能长久栖留的居所,可是有人要收容我的时候,我却又借故溜脱了。我在公国里才出道一个星期,便遇见了一个好心人,一个姓严的中年人。他在西门町银马车当经理。他介绍我到银马车去当小弟,并且收容我到他金华街的那间公寓里。他对我说,才出来还有救,陷下去就要万劫不复了。我穿上了银马车雪白洁净的制服,托着咖啡、红荼、酸梅汤、芒果冰淇淋,十小时不停脚地周旋在那些到西门町来看电影买东西的客人中间。到了第四天晚上,我在厕所里悄悄地脱下制服,换上自己的衣裳,趁人不注意,从后门溜了出去。我从中华路朝着小南门一直奔跑下去,愈跑愈快,一口气奔回到公园里,跳到莲花池畔的台阶上。
我突然起了一个逃走的念头,逃出王夔龙父亲这幢古老的官邸外面去。前些时在新南阳看过一张美国西部片:“黑峡双枭”,是讲落为草莽出没峡谷的两兄弟—一哥哥是亨利方达演的。两人一生抢劫为恶,最后被官兵追赶,哥哥掉进了流沙里,弟弟伸手去救,一齐给拖进了泥淖中,两个人揪着扯着,慢慢沉沦下去,最后只剩了四只手,伸在流沙外,拚命地在抓。我轻轻将龙子的手臂从我胸上挪开,他那根钉耙似的手臂,压在我心口上,那样重,直住下沉,我觉得就如同黑峡谷里强盗哥哥伸出的那只急切拚命的手一般,要将我拖进流沙里去似的。我悄悄地下了床,穿上我那件破了洞的衬衫,走了出去。外面的铁闸大门上了锁,铁闸很高,门上耸着三尺长黑色的铁戟。我费了很大的劲,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