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晚了,你该下舱睡觉了。他把脸贴在碑上,没有动弹。我又去拉他,爹,别把脸贴着石碑,寒气太重,你会受凉的。父亲从石碑上抬起脸来,灰白色的脸上已经老泪纵横。我听见了,听见你奶奶的声音了。父亲说,我再也不怪赵春堂了,我都听见了,是你奶奶嫌弃我,改造十三年,没有用,我没有得到你奶奶的原谅,是你奶奶不要我了。
我抱住了父亲枯槁的身体,那身体像一段顽强的朽木顶风冒雨,站立十三年,终于在一阵暴风中倒伏下来,我想安慰他,可是我自己的眼泪也在眼眶里打转,喉头哽咽,说不出一句话来,看着石碑上邓少香烈士永垂不朽那一行字,我突然有点害怕,我辛辛苦苦运上船的纪念碑,到底是给父亲带来了福音,还是灾难?
金雀河黑暗的尽头已经渐渐泛出一道荧光,我看着那道河上最早的曙色,看看岸上沉睡中的油坊镇,匆匆地朝船头奔去,我知道天一亮会有人来,天一亮纪念碑就不属于我们父子了,我准备连夜起锚,带着碑离开油坊镇。我在船尾起锚的时候还有力气,一切正常,可是当我跑到船头的缆桩边,一圈一圈解着缆绳,我的手突然软了,我的眼睛怎么也睁不开了,一阵沉重的睡意袭来,我趴在缆桩上,竟然睡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父亲过来摇醒了我,我迷迷糊糊地站起来收船缆,一边收缆一边说,爹,我们去河上,河上是我们的地盘。
父亲说,不。不去河上了,河上漂了十三年没有用,我们跑到天边也没有用,哪儿也不去了,我们就在这儿,东亮,你去睡,我守着碑。
我拗不过父亲,更敌不过那阵极度的疲惫和睡意,被父亲推下了后舱。河上十三年,这一夜我第一次沐浴了父亲难得的慈爱,他替我铺好了床,一条旧毯子平平整整地盏在行军床上,掀开一个角。我恍然觉得那是父亲封闭多年的怀抱,在最后一刻向我豁然打开,那怀抱坚硬毛糙,线条平整,呈现出一个尖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