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出生还不足百天的时候,被父母亲捂死在被窝里的。那是1964年早春的一个黎明,当时,天还没有亮透,薄薄的晨光正蹲在村口那棵白皮松的树冠上冷静而惊讶地注视着尚未苏醒的松陵村。我家院子里一塌糊涂的颜色如同老公鸡没精打采的鸣叫声。母亲打开房子门走出来,她站在房檐台上,扭过头,圆睁着双眼,看了一眼后院。后院里灰蒙蒙的,树木呀,土墙呀,猪圈呀,包括那根晾衣服的细麻绳,都面目不清,躲躲闪闪,似乎不怀好意。母亲赶紧收回了目光,挺了挺身板,仿佛要把自己的胆量和勇气从腔子里拉出来,拉成一道坚硬如铁的墙壁,用来防御突如其来的不测。她打了一个喷嚏,喷嚏打得很不圆满,好像是有人卡着她的喉咙眼硬憋出来的,喷嚏显得很窄很薄。
母亲走到了祖母的窗口跟前,低声啜泣,她可能以为祖母还在睡梦地里。其实,祖母早就醒来了。大概是在我还未咽气之前,或者正在咽气的时候,祖母突然从噩梦中挣脱出来了,她惊魂未定,搂紧了睡在她身旁的孙子罗大虎。我的哥哥罗大虎被祖母那条使足了劲的胳膊猛地一搂,不由得薄薄地叫了一声。祖母这才松开了臂膀。祖母将盖在身上的被子撩到了一旁,她燥热难耐,心神不安。不甘寂寞的席棚像饿汉吃萝卜似的咔嚓咔嚓地扫荡着祖母一丝不挂的身体,祖母一动不动的,仿佛在接受光滑的空气热情而浪漫的抚摸。祖母有裸睡的习惯,她把身上的衣服剥得光光净,躺在从席篾之间挤出来的、带着身体味儿的炕席上,让黑夜的大手抚摸着她那尚未蔫塌的乳房,抚摸着她那白皙的胸腹,抚摸着她那下意识地叉开的两条匀称的腿,祖母才能安然入睡。1964年的祖母毕竟才四十岁,这对女人来说,依旧是很丰肥的年龄段。然而,这个美人胚子,这个被祖父骚情地唤做“马担妹”的河南小妞,这个被国民党陆军学校第八分校的宋连长叫做“小乖乖”的漂亮女人,这个被北山游击队第三中队里的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