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员都用双手劳动用眼睛看人看物，这里的人用双手说话，用眼睛也说话。这里看起来是死水一潭，谁知道死水下面在翻腾什么。和这些人在一起，你不由得为会变成他们的一个分子，变得麻木，迟钝，冷酷，把情绪窝在心里，等待膨胀。你的思想的山头很快会被夷为平地，寸草不长，你的感觉会变得敏锐而畸形。

马绪安用眼睛看了几眼六指，他用眼睛给六指说话，他的话语刻薄、狠毒，仿佛三九天的冷水盖头泼向了六指。六指不去认真读马绪安的眼神，只是吩咐几个民兵去教训这个不安分的反革命。民兵小分队里的年轻人听从了六指的安排，因此，他们在马绪安身上的演习就格外认真，就像马绪安认真地惨叫认真地呻唤一样。谁都能感觉到，这父子俩身上有共同的东西，这共同的东西就是：恨。只不过是恨的目标不大一样，恨的方式不尽相同罢了。六指恨马绪安不仅恨他是阶级敌人，似乎更恨他不该将他带到这个世界，他觉得他曾经蒙受的无法洗刷的耻辱是马绪安一手酿造的，六指恨得明目张胆，恨到了一口要将马绪安吞咽下去的地步。马绪安除过恨六指以外似乎更恨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使他吃尽了苦头，使许多悖理包括儿子打父亲的悖理合乎时尚地存在着。马绪安恨得含蓄，恨得无可奈何。马绪安总是用冷酷而尖刻的眼睛看儿子，看这个世界。他的眼睛吐露的似乎只有两个字：毁灭。即将发生而最终没有发生的事情证明，周雨言对马绪安的感觉没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