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地一遍遍祷告着感谢着上苍的慈悲:终于没有让人们颗粒无收:终于没有在麦熟的时候降下一场冷子疙瘩。
挖洋芋的时节人的肚子是最鼓的时节,无论大人娃娃一日三餐都吃煮开花了的大洋芋,煮开花的洋芋太诱人了,粉嘟嘟白生生得像青春女子的乳房,连老汉们也一天到晚吃得黝黑皱褶的脸颊上透着红润润的气色,得空儿就议论人家闺女的事情,总想把谁家的女子说给谁家的后生不成。
洋芋蛋子很快填满了窖,一场接着一场的霜冻让山上埂上稀稀拉拉的草木都染上了霜的本色。
这时候队长就抽着呛人的旱烟,身边不带为他扩音的叫驴,爱理不理地喊几声:
“走了——山坡上挖生灰去了——”
这声音就像生灰堆上半死不活地从冬冒到春的烟气,呛呛的温温的沉沉的,于是男人女人扛着插锨成群结队地在阮队长和费队长的带领下雄赳赳气昂昂地涌出庄去,向山坡上在萧瑟的寒风里摇摇晃晃垂死挣扎的可怜兮兮的残兵败将似的蒿草发起毁灭式的进攻,这种战争后来社员们悟了之后差点儿把自己笑死气死后悔死。他们终于明白在毁灭了它们的同时,他们已经毁灭了自己的幸福。明白了就好,不管什么时候明白了都不算晚,他们总算醒来了。
1981年的初冬是猪脑沟和大营村以及周边许多地方最后一次烧生灰,苦难的土地也是最后一次痛苦地蜕皮,准确点说是被扒皮,每年带头扒它皮烧它肉的队长们也是最后一次将屠刀一样的方头插锨领头挥向它的身体了,这种可悲的历史悲剧也随着他们的卸任而彻底地谢幕了,埋葬它的墓堆正是如山的生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