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叙事:“惠示敬悉。兹查尊处宕账共该七百三十二两余。前奉堂谕:‘各文案委员借支薪水以五百两为限,不可通融。’足下逾限已多,所嘱暂支银百两一节,格于严令,歉难从命。惟叨在爱末,不容坐视;篮中尚存银六十两,敬以半数奉借,聊助看花看竹之需。随交贵介奉上,即希检收。”下面具名,仍如信封上的花押,不过已可想见此人的身份,必是新关中职司银钱出纳的账房。
蔼如心里难过——为洪钧难过,也为她自己难过。怪不得他刚才有心事不肯说,原来就是这么一件说不出口的心事。
使她最难过的是“聊助看花看竹之需”这句话。洪钧要借钱,当然不会说是要付望海阁的账,或者还赌债。而在他人心目中,洪钧是因为荒唐而举债,其没出息可知!
只不过百把两银子的事,如此受人之辱,蔼如为他抑郁不欢之余,亦复为他愤愤不平。
“小姐,”小王妈问道:“想是洪三爷的信?”
“你怎么知道?”
“不是洪三爷的信,”小王妈说,“还不是看过就丢在一边了!”
蔼如一惊!心中警惕,自己的心事都摆在脸上了!以后倒要检点。“不是的,”她欺小王妈不识字,硬不承认,“是道台衙门张师爷失落在这里的不相干的信,也许人家是故意丢掉的也说不定。”说着,她将那封信撕成几片,揉作一团,随手抛入痰盂。
这一夜,她辗转反侧,将深印在心版上的那个人影,翻过来。倒过去地考量思索,终干下定了决心。
这是千回百折,盘旋了许多时候而始到达的一个新的心境。蔼如有一种从未经历过的超脱的感觉,昂首天外,脾睨尘寰,飘飘然有羽化登仙之乐。但也因此使她激动得无法再留在床上,悄悄起身,到画室中拉开东面的窗帘,但见半轮红日,万点金鳞,浩浩森森,海天交融的雄伟景致,恰好与她的心境相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