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上了北去的长途汽车时,她才认识到自己也许真的完了,真的永诀了那种她从小就开始期待的少男少女间的甜美,那惊心动魄的头一瞥目光,头一句对话,头一次触碰,头一个亲吻……
她眼睛发辣。有资料说北京空气污染得厉害,不习惯坏空气的人会眼睛过敏。车窗外的坏空气稠厚得能用斧子劈,用布口袋装了。但愿她的眼睛也是过敏,而不是感伤。感伤她的少女梦想结束了,所有没来得及出现、但有可能出现并成为她终生爱人的男孩子们都已经被她残酷勾销了。
眼泪流下来。为那些本该有缘认识她、喜爱她的小伙子们?不,这一定是污染造成的眼睛过敏。
城里的坏空气在进山的小公路起端就淡了,渐渐被透亮的好空气代替,好比浑水河流与清水河流的接域处。曾补玉从山上小跑下来,能看见两种空气是如何交而不融的。她到山上去采一些山楂和丁香,用它们烩一锅牛尾巴,做晚上的晚餐。她名为所有住客加餐,实为款待老周,(周在鹏按说不该吃这么荤的肉食,但难得吃一次嘛)。小公路是冯焕修的,在高处看跟河水形成两条平行的蜿蜒银线,之间夹一道红黄秋叶,让眼睛一看就不舍得挪开。补玉的脚一踏到山上就自作主张,自己会选好走的也好玩的路,一点都不需要眼睛帮忙似的。她的脚从小姑娘开始就把山路走服了;她的脚可以驯化无论多野的山路。娘家的山比这里野得多。因此她走平地走不了太远就累,主要怪平地上的路没什么走头,不会走着走着撞上一丛野花,一只山鸡,或者一只狸子。随着北京城里的人一群群地跑进山,山路上层出不穷,不期而遇的花草动物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层出不穷的空饮料瓶,烂塑料袋,以及不知是擦过上边还是下边的各色手纸。但补玉仍然总觉得有所期待;什么不可意料的好东西会随着她的一步攀登或一步下降突然出现。她那双脚走山路不知累就因为山路充满不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