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气一直很好,用“扶摇直上”形容不算过分。终于,不到十年的时间,江老师变成了北明中学的江校长。后来江校长,也就是我爸帮妈妈找了一个图书馆管理员的工作,我觉得这工作适合她。她和江校长没有再要孩子。
我高一那年冬天,那间工厂正式宣布破产。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经常在这个城市里看到昔日水房里的某个女人在送牛奶,某个顶楼上的单身汉在街角支着修自行车的小摊,或者某个“学雷锋先进个人”在寒风凛冽的早上把晨报插到每一家的信箱。也许这话由我说是不大好,但我确实从那时起感觉到“命运”这东西。特别是,我妈妈,她依然是美丽的,这些年她养成了定期做皮肤护理的习惯,总是和她新认识的朋友讨论哪家美容院的打折卡划算。我曾经跟天杨讲起过这个,她笑笑,她说我的话让她想起香港有个写小说的叫亦舒,她的小说里说:在寒风里的公车站站上四五个小时,再美的美女也是“尘满面,鬓如霜”——这就是十六七岁的天杨。她看过的书太多,这妨碍她体会赤裸裸、未经矫饰的人生。我不是在为我自己不爱阅读找借口。
后来那工厂就被拆了,连同宿舍区。因为种种原因,拆到一半就停了下来。直到治理护城河的时候才算全部拆完。所以有一段时间,这地方像个废墟一般荒凉。有一次放学,我和天杨就走到这河岸上。这河堤离我们学校很近。我们就踩着杂草、沙砾和小石子安步当车,我给她指我原先在哪住,在什么地方玩,她显然兴趣不大。废弃的楼群里有个老太太在一堵断壁后面卖风车,她一定要我买一个送给她,她说那是因为她觉得“老奶奶很可怜”。
沿着这河堤再往下走,就是一条通向闹市区的街道。河堤的尽头是个永远浮着尘土的公共汽车站牌,这一站的站名叫“雁丘”。我一直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地方会有个这么动人的名字。天杨得意地仰起脸:“我知道这儿为什么叫‘雁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