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了。另三张床上都是老太,犹如三段槁木。我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是没有问清谁将在凌晨四时走完最后的路。有心叫护士小姐,又怕她以为我胆小。
自己看吧。我自以为还是可以看出谁将去了。
已经入夜。我借着回廊里的微弱灯光,先上溯到20床。我立即断定不是她。她的嘴唇微启着,朱红的舌头从缺齿的间隙凸鼓在嘴外,象颗半腐烂的樱桃。血脉很有规则地在舌苔下浮动,不象一时半会即将远行。
我走近靠窗户的19床。她神色灰败,脖颈象一只古老的乐器,排满筋络。我在她的床头站立了五分钟,她象沉睡了千年的木乃伊,丝毫不知有人。我想,去的就是她了。忽然听到扑啦啦的响声,那老妇人折叠成五层的眼皮睁开了。
在这样近的距离同垂垂老媪对视,好象在观看史前遗迹。
“新来的?”她问。底气居然很冲。
“是。”我慌乱地应道。好象在超级市场被抓了赃的偷儿。人家活得这样旺,你却在揣测死。
“癌症?”她问。
我说:“是。”
“他们会常让你搬家。”她说。
我说:“为什么?”
她说:“因为有人要去。你住的屋有人要去了,他们怕吓了你,就让你搬家。我已经搬了四回家了,后来我就不搬了。你是新21床,老21床昨天去了,我就没搬。我说,我不怕去,我怕搬。而且不论你搬到哪个房间,都有人去。这就是去的地方,天天都有人去。20床是植物人,18床就要去了……”
她毫无先兆地停止说话,撇我一人在昏暗中。
问题已经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