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地告诉他去接我妹再去三总!我记得到医院拉住这位送医者的衣袖,问他大名,但他不愿说,勉强留下个地址,我家人后来始终没有找到他。但我一生忘不了他。
这一切都发生在十五份钟之内,那闯红灯的年轻人刚刚退役,被撞断双腿的他,和被撞解体的摩托车由半空飞落到我站立的树下,一些零件击中了我,医生说右肩那一片离我颈动脉只有一吋。我倒地时,头部倒在那骑士软软的破鞋上,下面是一堆石头,所以它保护了我的头。
多年来我百思不解,为何像我这样一生与世无争的人,会遇到这种飞来横祸?莫非那也是上帝的意思,教我亲身体验这一层的人生苦难?是惩罚我欧洲之行太快乐,纵情于历史陈迹和山川美景,不知躲避这尘市街角的杀机?
在三军总医院八楼的外科病房一个多月,我似真正走过“死亡的幽谷”。撞击初期的麻木过后,全身剧痛,止痛针、呼喊讯咒都没有用,我仍能维持一些沉静的自尊。那痛彻骨髓的疼痛,随着日升月落运行全身。左腿折断之处骨碎不能接合,膝盖之下须植入约八吋长的钢钉加以固定,右臂手术接合,盼能自然愈合。为我做这些手术的医师林柳池是神采焕发、英俊自信的年轻主治医师,他除了手术台上操刀,每天清早来查房,总是说:“今天我们要进行……他的笑容带我回到人间,也是终身难忘的。
那个酷暑尾声的初秋,漫漫长夜,我怎样度过的呢?只记得努力摆脱但丁《神
曲》地狱十八层的景象,攀爬到华兹华斯《露西诗》中最宁静的那首:“当我灵魂暂息,我已无尘世忧惧。”
我必须站起来,重拾大步行走的快乐:不长期依靠止痛剂。必须靠自己的心智抵抗这样暴虐的疼痛。一年之后,我按照台大复健科医师的指导,靠骨内钢条撑持,回校上课。
感谢天主,妈妈已经安详逝世,她不必再为我流这一场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