钧知道他母亲一定是因为他一直住在叔惠家里,她要想看看他这个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是否对于他有不良的影响。他问叔惠可高兴到南京去玩一趟。这一年的双十节恰巧是一个星期五,和周末连在一起,一共放三天假。他们决定乘这个机会去痛痛快快玩两天。
在动身的前夕,已经吃过晚饭了,叔惠又穿上大衣往外跑。许太太知道他刚才有一个女朋友打电话来,便道:"这么晚了还要出去,明天还得起个大早赶火车呢!"叔惠道:"我马上回来的。一个朋友有两样东西托我带到南京去,我去拿一拿。"许太太道:"哟,东西有多大呀,装得下装不下?你的箱子我倒已经给你理好了。"她还在那里念叨着,叔惠早已走得无影无踪了。
他才去了没一会儿,倒又回来了,走到楼梯底下就往上喊:"喂,有客来了!"原来是曼桢来了,他在-堂口碰见她,便又陪着她一同进来。曼桢笑道:"你不是要出去么?你去吧,真的,没关系的。我没有什么事情──我给你们带了点点心来,可以在路上吃。"叔惠道:"你干吗还要买东西?"他领着她一同上楼,楼梯上有别的房客在墙上钉的晾衣裳绳子,晾满了一方一方的尿布,一根绳子斜斜地一路牵到楼上去。楼梯口又是煤球炉子,又是空肥皂箱,洋油桶;上海人家一幢房子里住上几家人家,常常就成为这样一个立体化的大杂院。叔惠平常走出去,西装穿得那么挺刮,人家大约想不到他家里是这样一个情形。他自己也在那里想着:这是曼桢,还不要紧,换了一个比较小姐脾气的女朋友,可不能把人家往家里带。
走到三层楼的房门口,他脸上做出一种幽默的笑容,向里面虚虚地一伸手,笑道:"请请请。"由房门里望进去,迎面的墙上挂着几张字画和一只火腿。叔惠的父亲正在灯下洗碗筷,他在正中的一张方桌上放着一只脸盆,在脸盆里晃荡晃荡洗着碗。今天是他洗碗,因为他太太吃了饭就在那里忙着絮棉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