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世精神寻得一份称职的事务,就是替这个显贵的家族修订家谱。年复一年地,如今,他比容家任何人都熟悉这个大家族里的枝枝节节,过去现在,男人女人,明历暗史,兴衰荣枯,以及环环之间的起承转换、瓜瓜葛葛,无不在他的心底笔头。所以,死鬼是何许人,哪条根的哪只瓜,这只瓜是臭是香,是明的还是暗的,贵的贱的,荣的辱的,旁人或许云里雾里,而他是心知肚明的。也正因心知肚明,所以这名或号就显得越发的难拿。洋先生思忖,冠名得先要有姓,姓什么?照理他该姓林,但这有点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意思,是倒人胃口的;姓容,那是隔代又越轨的事,扒不着边的;随他生身之母姓,无名女子又哪来的姓?即便有也是姓不得的,那分明是把已埋在地下的屎挖出来往容家人脸上贴,岂不是遭骂!思来想去,冠名的想头是断绝了,只想给他捏个贴切的号算了。洋先生端详着孩子斗大的脑袋,想他生来无爹无娘的悲苦,和必将自生自灭的命运,突然灵机一动,报出一个号:大头虫。事情传到佛堂里,念经的人一边闻着香烟一边思考着说:“虽说都是煞星,但大头鬼克死的是我容家大才女,所以叫他鬼是最合适不过的。但这小东西克死的是个世间最不要脸的烂女人,她胆敢亵渎佛主,真正是罪该万死,该遭天杀!克死她是替天行道,为人除恶,叫他鬼是有些埋冤了他,那么以后就喊他大头虫好了,反正肯定不会是一条龙的。”大头虫!大头虫!大头虫像一条虫一样地生。大头虫!大头虫!大头虫如一根草一样地长。偌大的院子里,真正把大头虫当人看、当孩子待的大概只有一个人,就是来自大洋彼岸的落魄人洋先生。他在完成每日一课的晨读和午休后,经常顺着一条卵石铺花的幽径,漫步来到老仆人夫妇屋里,到站在木桶里的大头虫边坐上一会儿,抽一袋烟,用他母语讲述着自己夜里做过的梦——好像是讲给大头虫听的,其实只能是自己听,因为大头虫还听不懂。有时候,他也会给大头虫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