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自弃的快乐站起身,走回了家去。雨呢,早已经停了,空气爽朗得很。这些,也都帮助他安静下来。
他走进家,推开房门,看见妹头背对着他,在熨衣板上熨东西。雨天里,尿布全靠熨斗熨干的。电灯在她头顶,光洒落下来,也是酱黄的暖调子。妹头听见门响,回头看见他,朝他笑了一笑。有些讨好,又有些戏谑的笑容。他这时才看见,她熨的是他的稿子。那稿子已经用糨糊拼贴好,正用熨斗熨平,熨平的几张放在干净的尿布上面。婴儿睡熟了,但被推到了墙边,妹头把他的被子从沙发搬到了床上。他吃了蒸在锅里的饭菜,又洗了澡,躺进被窝。妹头也收拾了熨板上了床。她挤进小白的被窝,皮厚地说,要让小毛头从小锻炼一个人睡觉,长大是不是可以不要女人。这一晚上,他们一家三口窝在一张床上,翻过来折过去都是人。那小小的一个婴儿,似乎比两个大人还人气重,奶香挟裹着尿臊,还有肉的汗酸,热烘烘的,充满了房间,有一种甜蜜的窒息感。他拥着妹头的温暖的背脊,心里十分想不通,如此平庸的生活,怎么会被妹头过得这样喧腾。
妹头现在时常回娘家了。娘家已经改了样,哥哥在东北安家,孩子却送回上海,预备在上海借读。小弟在家结了婚,将大房间横断拦了三分之二,给他们做房间。再直向地隔出一条沿墙的走道,可以不经过新人的房间,通到父母住的内阳台。内阳台扩充了有一倍,但要住两个老的,再一个小的,还是全家人吃饭聚集的地方,就显得相当逼仄。父母原先的对床已经换了一张双人床,小东北是睡沙发的。一个家庭是经过了重新的分解与组合,变得有些散漫,而且零乱。照理说是经历了变故的,并且,生活似乎在走下坡路,可奇怪的是,妹头的爸爸妈妈并不显老,也不显得有什么失落,他们只是略略比以前不讲究了些,比较好将就了些。但是并没没有任何受压榨的憔悴萎缩之状,还因为有了孙儿孙女,流露出安详和仁慈的神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