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她没有加入潮流。她并不喜欢这位辅导员老师,她觉得她有点官腔。她尤其不喜欢辅导员那口咬得很准的,朗朗的普通话,这加深了她的官腔。她宁可去喜欢学校里另一位男老师,美术课的李老师。
李老师是一个精神略有些委靡的男人,传说他曾经患有结核病,从大学退学,病愈以后就来到这所小学校来教图画课。他的脸黄而瘦削,头发却偏偏比较长,也不是那种时髦的,经过修饰的长发,而是没什么型的,不经意而留长了。额发本是想朝后梳,却没有梳平,于是便竖着。在春暖很久的天气里,他还穿着一件棉袄,蓝布罩衫的袖口很长地盖在手背上,中式的连肩的衣襟从他单薄的背膀上垂挂下去。看上去,他就像那种穿长衫的旧式的男人。可他一旦脱了棉袄,换上一件毛蓝洗白的中山装,忽然又年轻起来,你发现他几乎还是个少年人,而且很新派。上课时,他夹了教具走进课堂,将东西一放,就转身在黑板上作演示,同时简短地解释几句。他画得非常娴熟,自然还流露出不屑:画这点东西,还不是毛毛雨?这样,大约占去有三分之一的课时,还有三分之二时间,他就让同学们照他的示范画,自己则坐在黑板一侧的下方,静静地等待下课。他虽然是有些病态,但出于幽默的天性,他并不忧郁。他脸上带着懒散的温和的笑容,略带打趣地批评学生,学生要是画得实在糟糕,他就说:"怕来!""怕来"是上海话形容难看的说法,好看则是"趣来"。"来"是语气词。他说一口标准的上海话,不带任何乡音,比方苏州,宁波,或者本地的口音。苏州腔多少有些狎昵,尤其是男人来说,就有些轻佻;宁波音呢,难免有些卖弄风趣,便油滑了;本地话,指的是上海郊县的土语,倒是老实,可委实又太乡气重了。所以,这些口音多半是有些俚俗。上海话本又是杂合之音,总是要有侧重的,偏偏李老师说的一口没有习气的上海话。他又不是刻意地,一字一句去咬,而是轻松,随便,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