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从它那里来的,邬桥的桥都是外婆桥。这便是这里外乡人不断头的原因。外乡人七拐八绕的,总能找到一个这样的地方。每一个外乡人,都有一个邬桥。它是我们先祖中最近的一辈,是我们凡人唾手可及的。它不是清明时分那高高飘扬的幡旗,堂皇严正,它却是米磨成粉,揉成面,用青草染了,做成的青团,无言无语,祭的是饱暖。它是做的多、说的少的亲缘。过年的腊肉香里,就有着它的召唤;手炉脚炉的暖热里,也有着召唤。荷锄种稻,撒网捕鱼,全是召唤。过桥行船,走路跨坎,是召唤的召唤。这召唤几乎是手心手背,身里身外,推也推不掉,躲也躲不掉。熨在热水中的酒壶里有;炖在灶上的熟率养里有;六月的桅子花里有;十月的桂花香里也有。那是绵绵缠缠,层层叠叠,围着外乡人,不认亲也认亲。
水道成网的江南,邬桥这样的地方更是星罗棋布,云层上才数得清。它们是树上枝上的鸟巢,栖着多少失魂落魄的人。失魂落魄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像日长夜消的潮汐。从他们的来去,便可窥见外面世界的繁闹与动荡,还可窥见外面人。动的繁闹与动荡。邬桥是疗病养伤的好地方,外乡人却无一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痛的。这也怪邬桥的哲学不彻底,它总是留有余地,不失敦厚的风度。还怪邬桥的哲学不武断,它总是以商量的口气。外乡人的病也是不断根的病,入了膏肓的,无论怎么,都是治表不治里。可这些不说,邬桥总是个歇脚和安慰。那乌篷船每年要载来多少断肠和伤心,船下流的都是伤心泪。在那烟雨迷蒙的日子,邬桥一点一点近了,先是细细的柳丝,垂直的千条万条,拉了几重婆婆珠帘。桥洞像门一样,一进又一进。然后,穿过柳丝垂帘,看见了水边的房屋,插入水中的石基上长了绿薛苔,绒绒的。临水的窗户撑开着,伸出晾了红衣绿衣的竹竿,还有率养形的盖篮。沿水的回廊,立着百年不朽的大廊柱,也是生绿苔的。廊下是各色店铺,酒店的菜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