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狼似虎,扑向那些一团团、一摊摊、仿佛由无数只蓝幽幽的眼睛积聚成的棉花群体。它们像海绵像橡胶像盘蛇像浮游在海洋中的海蜇皮,我搂抱住它们时,全身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眼前一片绿,喉咙里味道腥甜,但我咬牙发狠搂抱它们,在一个瞬间里,我觉得搂抱棉花的感觉也就是搂抱方碧玉的感觉……
抬着它们向车间奔跑,像抬着一篓阴冷的蓝蛇,它们在篓里鸣叫着,纠缠着,令我脊背阴凉,为了逃避它们,我必须快跑。
对棉花的厌恶和恐怖恶性地提高了我们的工作效率,为了躲避它们,我必须用最快、最狠、最准的动作把它们搂抱起来,把它们投进竹篓。在车间里,踩着它们我感到它们在蠕动,这感觉逼着我快跑,大步快跑,让脚板尽快踩到坚实的土地。为了甩开,必须接触;为了逃避,必须进入。这个夜晚是蓝幽幽的夜晚,是我与这可怕的棉花生死搏斗的夜晚,我没有疲倦,没有痛楚,只有阴冷、粘腻、蠕动的逼迫与追击和我的反击与进逼。
凌晨四时,那些蓝色的、唧唧的东西已经在女工们身左身右成为峻岭,紧靠墙壁外有一线路。最后一篓子抬进来时已无法行走,我们拖着它们沉重粘腻,脚踩着它们沉重粘腻,腿陷在它们里的沉重粘腻,最后在顶峰上把它们倒出来,依然沉重粘腻。
看一眼陷在沉重粘腻中的姑娘们:蓝幽幽的光芒中,她们帽子蓝幽幽,口罩蓝幽幽,看不到她们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她们金黄色的神秘眼睛、粉红色的怪异耳朵,和那些像鲜红菊花瓣儿一样点点划划频繁舞动着的手指……我忽然觉得,这些女人已经和棉花融为一体,她们的头颅是棉花的头颅,她们的肢体是橡胶是海绵是盘蛇是淤泥是浮游在海洋里的海蜇皮……
这时,在我们身后响起郭麻子的胜过嘉奖的大骂:
“你们这两个王八羔子,想把我埋在棉花里憋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