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把哑巴抬起送到车栏杆外。爷爷跑过去,扛住哑巴的背,立刻又有两个人,一个托着哑巴的头,一个扶着哑巴的腿,跌跌撞撞,爬上河提。哑巴的尸首放在一溜尸首的最东头。哑巴的腰弯曲着,手里还攥着那柄血迹斑斑的长刀。他双眼圆睁,大口洞开,像要吼叫。
爷爷跪下,按住哑巴的膝和胸,用力一压,父亲听到哑巴的脊椎骨叭叭叭几声响,在响声中哑巴的身体伸直了。爷爷去拿那柄刀,怎么也拿不出,只好把他的胳膊往里收拢,让腰刀紧贴着他的腿。一个妇女跪下,去揉哑巴圆睁的眼睛,她揉着,说着:“大兄弟,你闭上眼吧,闭上眼吧,有余司令给你报仇吶……”
“爹,俺娘还在高粱地里……”父亲哭着说。
爷爷挥挥手,说:“你去……领着乡亲们抬来吧……”
父亲钻进高粱地,几个举火把的人跟着他。密集的高粱秸子碰得火把四处溅油,那些半干的高粱叶子,着了油,委委屈屈地燃烧起来。高粱们在火之上,低垂着沉重的头,发出喑哑的哭泣。
父亲一把把M开高粱棵子,露出了平躺着、仰面朝着幽远的、星斗灿烂的高密东北乡独特天空的奶奶。奶奶临逝前用灵魂深处的声音高声呼天,天也动容长叹。奶奶死后面如美玉,微启的唇缝里、皎洁的牙齿上、托着雪白的鸽子用翠绿的嘴巴喙下来的珍珠般的高粱米粒。奶奶被子弹洞穿过的Rx房挺拔傲岸,蔑视着人间的道德和堂皇的说教,表现着人的力量和人的自由、生的伟大爱的光荣,奶奶永垂不朽!
爷爷也过来了。奶奶尸体周围燃着几十根火把,被火把引燃了的高粱叶子滋溜溜地跳着,一大片高粱间火蛇飞窜,高粱穗子痛苦万端,不忍卒视。
“抬走吧……”爷爷说。
一群年轻女人,簇拥着奶奶的身体,前有火把引导,左右有火把映照,高粱地恍若仙境,人人身体周围,都闪烁着奇异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