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响。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听到后膛快枪的声音,与土枪土炮的声音大不一样。他的心里一惊,知道大事不好了。他从炕上跳起来,抄起枣木棍子,把身体影在破旧的门板后边,等待着他的敌人。随即又是几声尖锐的枪响。枪声还是从河对岸传过来。他在屋子里待不住了,便溜出门,弓着腰,翻过几道颓败的土墙,窜进了柳树林子。他听到马桑镇上,老婆哭,孩子叫,马嘶、驴鸣。狗汪汪,杂乱的叫声连成一片。看不到对岸的情景,他急中生智,将枣木棍子别在腰带上,爬上了最高的一棵大树。喜鹊们看到入侵者,结成群体向他发起猛烈的进攻。他抡圆棍子,一次又一次地将它们轰退。他站在一个巨大的喜鹊巢旁边,手扶着树杈子向对岸张望,镇上的情景,历历地摆在眼前。
他看到,足有五十匹高大的洋马,散乱在他家店前那片空地上。一群衣衫灿烂的洋兵,都戴着饰有鸟毛的圆筒帽子,端着上有枪刺的瓦蓝色的快枪,对着他家的门窗啪啪地射击。枪口里喷出一簇簇白烟,如团团旋转的雏菊,久久不飘散。洋兵们身上的黄铜纽扣和枪筒上的雪亮刺刀,在阳光下散射出耀眼的光芒。在洋兵的背后,还站着一些头戴红缨子凉帽、前胸后背补有圆形白布的清兵。他一阵目眩,手里的枣木棍子脱落,碰撞着树杈子,噼里啪啦地掉了下去。幸亏他的一只手牢牢地抓住了树枝,才没有栽倒树下。
他心急如焚,知道大祸真正地降临了。但他的心中还是残存着一线希望,这希望就是:妻子发挥演过多年戏的特长,特别优秀地装疯卖傻,而那些德国兵也如钱大老爷派来的捕快一样,折腾一阵,然后就无功而返。也就是这一刻,他下定决心,如果能逃过这一劫,马上就带着妻子儿女远走他乡。
最怕的事情很快就发生了。他看到,两个德国兵架着妻子的胳膊往河堤上拖。妻子尖利地喊叫着,双腿拖拉着地面。两个孩子,被一个身材高大的德国兵一手一个,倒提着腿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