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的星星还没落光,黎明前的黑暗像猪吞食似的在四面山谷中响动。黑默默的山头高大而冷峻,山里静得能听见亮光在篙草的枯叶上挣扎。哥哥他们摸黑割了几把柴火,在沟底的水渠边点上了火,烘烤着被汗水汗湿了的棉袄。哥哥背靠着火,他把后衣襟撩起来,热气顺着他的脊背爬上去,在他的全身荡漾。哥哥扇动着后衣襟,笑着,跑着。第一缕晨光从山顶上投下来以后,哥哥他们就在茂密的柴草中挥起了镰刀。那是一个没有落雪的冬天。胳膊、双脚、双手以及身体的所有部位所接触到的地面、柴草和空气都是干燥的,发出的响声干裂、干巴、干脆,缺少水分。镰刀稍微一动,从柴草中扑出来的酸涩的气味和热闹的尘埃像一群苍蝇一样在眼前头乱飞。哥哥他们停下镰刀,眼望着对方吭吭哧哧的傻笑时才知道,他们的脸花了,汗水和尘埃搅在一起,将脸蛋儿涂了一遍,只露出一双眼睛在讪笑对方。
半下午,饥肠辘辘的哥哥提着镰刀和几个伙伴走到水渠边,他们趴在冰凉的土地上,嘴巴按在平静而冷清的渠水里吸吮着,以至把嘬起来的嘴张开,大口大口地喝啊喝。喝足了,准备吃一块带来的馍馍再上路。收拾柴担子时才发觉,装馍馍的口袋不见了。他们还不知道,馍馍口袋是老鸹叼走的。他们在割毕柴火的山坡上找了几个来回,也没有找见。几个少年,相互说,算了,不找了。他们不看对方的脸,一看,就弯下腰笑。自己的脸究竟有多花,自己不知道,只能从对方的笑声中去感觉。这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哥哥他们将柴火捆在一起,扎在扁担上,向黑山梁上走。走了几步,哥哥开了个头,少年们又唱开了《社会主义好》。肩上压着担子,又要喘气,又要唱歌,那歌词仿佛拦腰而断:“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哥哥他们简直不是唱,而是念,五音不全地念,像老和尚念经一样念,念社会主义好,念着念着,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