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骷髅能不能算是个人。
在大哥的心里,它一直活着。
那是间屋子中的屋子,散发着泥土和草根的气味。从外面看,好像刚从地底挖出来的一样。他心里暗暗地想,它原本就是个坟墓,只有大哥不时地从中进去。
对大哥来说,那骷髅当然是个人。——无论是死去还是活着,只有人才需要时时被安慰。
骷髅的旁边放着一个青花瓷罐。
他觉得这两样东西一左一右地摆在一起,怎么看也不对称。要么是两具骷髅,要么是两个瓷罐。
见他目露疑惑,大哥开始讲父亲和母亲的死。
为了以防万一,父亲在自己屋子的墙壁上挖了一个隐蔽的洞,仅够两个小孩藏身。那天夜里,全家人都中了埋伏,父亲很快发现情形不对,在被人破门而入的前一刻,及时地将两个孩子藏入洞中。
大哥那时不到十岁,而他则两岁出头。事发之时正当夜半,自始至终,他都在熟睡之中。
大哥亲眼看见父亲死于乱刀之下,他浑身血肉剥离,不复人形。
母亲则是活活地被火烧死,她在火中尖叫,呼唤着父亲的名字。
“妈妈当时已怀胎四月,”他轻轻叹道,“她总是问你,想要一个弟弟还是一个妹妹。”
青花瓷罐里装着的,是母亲的骨灰。
也许重述亲人的死是种罪过,父母的死在大哥的叙述中显得简单。他闭上眼想象那一夜所发生的事,发现脑中除了些模糊的影子,一无所有。而在这当儿他却想起了自己的养父。想起了他粗糙的手掌和嘶哑的嗓门;想起了十几年前那个冬夜父子俩一起推车的情形;他甚至还记得黎明前的空气是如何冰凉刺骨,道旁的冷彬是怎样高耸入云,包谷酒的味道是如何浓烈呛口……
对他来说,父母的死虽让他震憾,却远不如那一夜他站在冰水中的感受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