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麦场上去睡了。
在打麦场上铺席睡觉,是奶奶以前常讲过的情景,那时天热,热得人恨不能揭了身上的皮去,但男人们才敢去打麦场上睡,而且场边四角要生上篝火,狼是怕火的。“睡到半夜,尿憋醒了,能看见篝火之外远远地闪着十几个几十个的绿光,那就是狼在那里趴着。”奶奶说,胆小的人家再热再痒也不敢去打麦场上睡,大不了在自家院子里铺席,睡时还是年纪大的,皮肉老的睡在外圈,孩子睡在中间,而且一条绳一头拴在孩子的腰里,一头拴在大人的手上。如今,打麦场上横七竖八地睡坡了许多人,有老的,也有少的,微微的风吹过来皮肤受活,又没了蚊子,我听见有人在舒坦地笑,旁边人问笑啥呢,回答是我笑皇帝哩,皇帝大不了也是夜夜能睡个安逸觉嘛!到了后半夜,人差不多是凉下来了,而露水开始泛潮,一些人卷了席子和被褥回去,一些人仍睡得死死沉沉。我第一回在打麦场上睡过之后,烂头在第二天晚上也到打麦场上来睡,舅舅始终是没有来,他一直认为还没有到仲夏,有什么热的呀,他更不怕蚊子咬,“我的肉苦!”他打趣地说。这可是真的,我们身上都被蚊子跳蚤叮出的红疙瘩,他却一点也没有。我和烂头一人一张席子,他睡在打麦场的西南角,他的鼾声大,我睡在打麦场的西北角,后半夜有人往家去了,迷迷怔怔里我抬头看着烂头,他依然睡得如《水浒》里赤发鬼刘唐,四肢展开,肚腹坦荡,我就又躺下。躺下却没有了睡意,仰面看着天空,月亮已经瘦得是一根香蕉了,云彩不停地从它的面前经过,是一丝一缕的银白的纱,村中的狗叫了一声,接着又叫了两声,我听出是富贵的口音。似乎有人的脚步响,似乎又没有脚步响,一直如雷的鼾声突然消失了,这烂头,我想,他是翻过了一个身又睡了。但是,已经是很久的时间消失了鼾声,烂头怎么啦?他往日翻身的时候停止呼噜,却很快又鼾声骤起的,难道这回是闭住了气吗?我半爬了身子又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