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端地想到彼得和我,挣扎求生,也许注定不可逃遁。也许我们挣扎在一个巨大的掌心上,那掌心可以随时合拢,掌心上方一双双巨大的眼睛,射出惊讶、好奇、亢奋、狂喜的蓝色、绿色、灰色、褐色追光。我们赤裸裸的挣扎在这些眼睛的追光中是徒劳而可悲的,是他们一个短暂的娱乐。
整个犹太难民社区,两万多手无寸铁的肉体和心脏,在更加巨大的掌心之中,何况又不止如此,他们的上空,被蓝色、绿色的日尔曼眼睛,黑色的日本眼睛射出的追光罩住……
我和彼得常常在十一点以后约会。我这次在医院门口等到他,就来到这家不比壁橱大多少的咖啡馆。老板是个奥地利犹太难民,六十多岁,跟妻子把一个前自行车棚改造过来,摆上家庭式的桌椅。只有三张桌,但咖啡极好。
这天晚上我带了个好消息来,温世海把另一半盘尼西林的费用付清了。世海下午给我打了电话,约我在虹口公园门口见面,然后把一卷法币塞在我手里就走了。他现在已然是个身手漂亮的江湖侠客。我问他为什么让一个陌生人去彼得那里取药,还用手枪威胁,他说地下党人不能同时在一个接头地点出现两次。
喝咖啡是我和彼得最温情的时刻。我们常常不说话,你看我,我看你,因为越来越坏的局势让我们不敢开口,一开口所有的温情就会荡然无存。法国人都在搬出上海,到处是卖房子卖家具的招贴广告,饥荒撂倒的人越来越多,有些店家早上开门开不开,因为门板外面躺着好几具皮包骨的尸体。关着门醉生梦死了好几年的租界已不存在了,处处有孩子在哭号,哭他们饿死的长辈,哭他们自己的饥饿,哭一觉醒来已被父母丢弃在行色匆匆的无数腿脚之间。
在我们温情的对视中,我们偶然会悠闲地讲讲不相干的事。
我们绕开最最敏感和令我们亢奋的话题,如何利用杰克布,再把他作废掉。宁静的暮夏夜晚,我们心事重重,